沿朗州路北行
□李小丽
沿朗州路北行,过柳叶大道,就来到了我所在的小院。院门口有株枸骨树,树形团团如围盖,主干挺拔如圆柱。枸骨树移栽来小院有些年头了,早已不见灌木的踪迹,倒像一株高大的乔木,伸展着腰姿,在一片广阔的空间恣意生长,它的叶片闪动着黛绿的琥珀光泽,似粘糊着一层炭灰的枝丫特别稠密,在一人多高处撑开伞形的碧绿华盖,遮蔽出一片静谧的天地。
故乡的人们常用枸骨圈篱笆,做成篱笆墙的枸骨弯头拐脑,从没站直过,人们轻蔑地唤它叫“猫儿剌”、“鸟不宿”。皆因其近似五边形的叶片上,每个角凌厉地竖着一根尖利的剌,无论鸟畜还是孩童均不敢靠近。但篱笆边种的藤蔓却没有选择,只能爬满枸骨那带刺的枝小叶,在无剌的狭缝间悄然开花、结果。那层出不穷的藤蔓一年四季遮覆着那些丑陋的枸骨,我的目光总是聚焦在藤蔓的果实上,很少留意随季节变化的枸骨。
走进院门,走近枸骨树,外面的喧嚣和狂热一股脑儿丢在身后。枸骨树下支了个象棋盘,双方正无声地挥动金戈铁马殊死拼杀,周围站着几个烂柯人,脸上浮现着上一个世纪的笑容,眼睛忘了眨动。太阳悬停在小院的西南角,像一个顽童咧着柿饼一般的粉脸,瞧着稀奇,忘了转回家去。我蹑手蹑脚移近,不敢大声呼吸,恐发出的声响惊断拴住时光的长绳。
我不知道太阳是什么时候从那栋楼的一角滑下去的,当院子里的孩子绕着枸骨树转圈,蹬滑板、踩单排轮滑鞋时,天慢慢暗了下来,院里的路灯睁开了它眯睎的眼睛,孩子们的欢笑像一轮轮浪涛翻动着枸骨的叶片,叶片发出“呼呼”的笑声。仿佛昨天还在捣弄着轮滑鞋的小子,一眨眼就去上大学了,枸骨树下迎来了下一拨孩子。我站在树前,有些出神,喃喃地唤着“小欢”,没有一个孩子回应,我的小欢早就去外地上大学了。
冬天晴好的日子,几个婆婆总会凑在枸骨树下找一些开心的事来做,包饺子、做咸菜是她们永远都不感到厌倦的事情。这边,有的揉面,有的擀饺子皮,有的备馅,有的捏饺子;那边,有的切萝卜,有的拌剁辣椒。整个小院暖意洋洋,笑语盈盈,岁月静美,一切安好。鸟儿也觉出了空气中的平和与安乐,它们在树上盘旋着。珠颈斑鸠扑闪着宽大的翅膀,叼一粒枸骨树顶端的红果子,迅速“腾”地一下飞到树旁的屋顶,“咕咕咕”地叫唤着,边叫边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打量周边的世界,颈项上那一抹黑白相间的圆点分外醒目,像一个有情调的少妇系着浪漫的围脖,让人生出无限的怜爱。很多只云雀扇动着小小的翼翅,在枸骨树周围上下翻飞,“呖呖呖”叫个不停,边叫边不停地啄树上的暗红色果子。
这种暗红色果子一串串缀在每个枝柯的叶腋处,在一年将尽的时候,果子竟这样忽地就成熟了,成熟的果子有点像山楂,只是比山楂小得多,如绿豆般大小。
回首一年的时光,枸骨竟然在用生命记录着时间的流逝。冬末,果子刚被鸟儿吃尽时,枸骨叶的叶柄基部就挤满一团团鱼卵一般淡绿色的花蕾,花蕾慢慢睁开眼,伸出一条细细的腿—花茎,将花托擎举,花苞舒展开来,四片白色花瓣,每个花瓣边缘立着一根白色的花柱,花柱像四个卫士一般拱护着中央淡绿色芝麻般大小的花药,花药缜密得如同一枚果子卧在花心。当花瓣散落,枝头便挽结一簇簇的果子,果子淡淡的,仿佛放在水中会马上溶掉。此后,它一路成长,长得很缓慢,但它的颜色不断加深,仿佛“绿”不断地往里沉淀,颜色由水绿变为淡绿、深绿、墨绿、黑绿,尔后变黄、黄红、大红、深红、暗红,完成了一个生命周期,也记录了一年季节的更迭。
枸骨树陪伴着我们,仿佛为小院铺陈了一片类似于磁场的“净化场”,将浮华与躁动屏蔽掉,只留下那些永恒的时间断片让我们久久回味。
时光不停地向前走去,我们多么想扯住时间的脚步,让它停留在那些记忆中的美妙节点处。那些时光的节点像岁月长河的粼光,翻洗着暖阳般的人生底片。